走進著名導演、演員英達家中，仿佛踏入一家小型文化博物館?？蛷d懸掛的文人墨寶，案頭擺放的傳神雕塑，書房陳列的泛黃老照片……英達一張張、一件件娓娓道來，那些曾經(jīng)攪動風云、載入歷史的名字流淌其間，這個傳奇的文化世家跨越百年的人文底蘊和文脈傳承令人驚嘆連連，更與國家命運交織，文脈共振。
曾祖父創(chuàng)辦《大公報》和輔仁大學
“我們一家?guī)状硕紡氖逻^教育事業(yè)，我自己從北大心理系畢業(yè)后，也在北京東城師范當過幾年老師。”英達書房墻上，掛著他不同時期的各種證書和照片，有畢業(yè)證、學位證、工作證，還有他在美國讀研究生時的同學合影，他指著一張泛黃的工作派遣證，津津樂道起自己的從教生涯：“我那時候教的學生，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北京東城區(qū)各個小學的校長了。”英達以此為傲，而這也是英氏教育傳統(tǒng)的延續(xù)。
英達家中，顯眼處掛著兩副對聯(lián)，內(nèi)容雋永，筆力遒勁，都是英達的曾祖父、近代著名報人、教育家、書法家英斂之晚年所書。在英達眼中，這兩副對聯(lián)不僅是英斂之的人生追求，也是祖輩對后代子孫的為人家訓。
書房門口的這副“傲骨虛心真力量，熱腸冷眼大慈悲”，恰似這位家族先驅(qū)的精神寫照。英斂之原名赫舍里·英華，是滿族正紅旗人，后來改名英華，字斂之，取意“光華內(nèi)斂”，有謙虛、低調(diào)之意。
英斂之題寫的另外一副對聯(lián)掛在客廳里，“我覺得這是我曾祖父晚年特別高境界的一個說法。”英達邊贊嘆邊講解：“上聯(lián)‘質(zhì)之在旁，臨之在上’，是說一個人活在世上，不能隨波逐流，要從更高遠的思想角度來看待事物。下聯(lián)‘視于無形，聽于無聲’，是說一個人要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從中發(fā)現(xiàn)事物的規(guī)律——這是人生很高的境界。”
英斂之的一生便可稱得上“臨之在上”，他一生辦成數(shù)件大事：參與戊戌變法，創(chuàng)辦中國歷史最久的報紙之一《大公報》，創(chuàng)辦靜宜女中、香山慈幼孤兒院和輔仁大學。英達的曾祖母愛新覺羅·淑仲是雍正皇帝的十四弟允禎后裔，她反抗門戶之見，與家庭教師的助手英斂之自由戀愛結(jié)婚，英氏家族也因此聯(lián)姻了皇族。
英斂之的兒子英千里，年僅12歲便被父親送到歐洲留學，直到25歲才回到中國，幫助父親執(zhí)掌輔仁大學，擔任輔仁大學西洋語文學系教授兼任秘書長超過20年，其外語水平讓錢鐘書等人都佩服不已。英千里的妻子蔡葆真也出身名門，其父蔡儒楷曾任晚清時期山東省省長和教育總長。蔡葆真受過良好教育，精通英文和法文，19歲時就擔任了英斂之創(chuàng)建的靜宜女中的校長。
英家孩子多，書也多，英千里和蔡葆真夫婦鼓勵孩子們多閱讀，每天晚上的“床邊故事會”，都是最美好的家庭時光。然而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讓無數(shù)中國家庭失去了溫馨平靜?？箲?zhàn)期間，英千里因從事地下抗日活動、保護進步學生，而遭日軍逮捕，在獄中遭受嚴刑拷打，身體嚴重受損?？箲?zhàn)勝利后，英千里曾任北平教育局局長，培養(yǎng)了很多人才，其中包括兒子英若誠。
父親家喻戶曉，母親曾為周總理做過翻譯
英達談到父親英若誠的人生經(jīng)歷，也體現(xiàn)著英氏家族的教育理念，“他成績優(yōu)異，本來可以保送去劍橋大學，但我爺爺英千里讓他不要去。因為我爺爺覺得自己當年就是因為在國外時間太長，對中國文化了解不夠，所以讓我父親還是要留在中國上學。”
于是英若誠上了清華大學外文系，在學校與同班同學吳世良相知相愛，共同參與校園戲劇，畢業(yè)后又一起進入剛剛創(chuàng)建的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英若誠不僅成為著名的翻譯家和表演藝術(shù)家，改革開放后還擔任過中國文化部副部長，對推動中國的文藝發(fā)展、國際交流，尤其是藝術(shù)院團改革都做出了重要貢獻。而英若誠的妻子、英達的母親吳世良，也因出色的能力擔任過北京人藝老院長曹禺先生的秘書，還曾為周恩來總理做過翻譯工作。
回望祖輩的人生經(jīng)歷，英達慨嘆道：“可以說，我們家族的命運，始終與整個國家的命運交織在一起，文化脈搏同頻共振，并在歷史中起過各種微薄作用，很多人也在大時代的動蕩當中，經(jīng)歷了跌宕起伏的曲折命運。”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書香門第的英氏家族，社會交往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英達家中隨處可見名人字畫，每一幅背后都有深厚的情誼和動人的故事。
其中特別引人矚目的是中國近代重要啟蒙思想家、翻譯家、教育家嚴復贈予好友英斂之的詩文墨寶。當年，嚴復翻譯了《天演論》，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觀念引入中國，喚醒了一個時代，還擔任過首任北京大學校長；而英達的曾祖父英斂之創(chuàng)辦《大公報》，以“開風氣，牗民智”為宗旨，被譽為中國報業(yè)先驅(qū)，并成立了輔仁大學。“他們在當時社會中是孤憤的一群人，但彼此非常欣賞，是很好的朋友。”
書壇巨擘、北大教授沈尹默與英達的外祖父吳保豐也是好友，以書法作品相贈。吳保豐是二十世紀第一代留美歸國的知識分子，創(chuàng)辦了“南洋義務學校”，對貧苦勞工進行義務教育，宣傳愛國和科學民主思想，還擔任過交大校長，也是著名教育家。他在愛國運動中，還曾多方掩護進步學生安全，營救中共地下黨員脫險。吳保豐給五個孩子分別以“溫、良、恭、儉、讓”取名，英達的母親吳世良行二。
“六億五千萬，風流一代人。更生憑自力，同志以相親。酒熱詩歌壯，梅紅天地新。沖寒花倍好，奮發(fā)共迎春。”這是老舍先生1964年北京人藝春節(jié)大聯(lián)歡時贈予老友英若誠的親筆賀詩，墨跡間流淌著文人的風骨和飽滿的熱情。
著名書法家啟功畢業(yè)于英斂之創(chuàng)辦的輔仁大學，曾擔任過英千里的秘書，青年時期常出入英家，其贈予英若誠的墨寶，承載著兩代人的世交情誼。英達夫婦大雪探訪忘年之交黃永玉，獲贈黃老書法“風雪故人來”，也飽含著滿滿的情意。
愛戲劇，也愛畫畫雕塑
親人之間也有丹青相贈，英達饒有興致地介紹畫家英若識送給兄長英若誠的一組水粉畫作品《春》《夏》《秋》《冬》，“這是我五叔具有代表性的得意之作。他畢業(yè)于中央美術(shù)學院，后來幫助建立了吉林藝專，也就是現(xiàn)在的吉林藝術(shù)學院。”
受家庭影響，英達不僅是學霸，也多才多藝，從小喜歡畫畫、雕塑，尤其喜歡以動物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家中各處都能見到他的作品。大門口一對彩色的石膏鸚鵡栩栩如生，客廳中一幅水彩野火雞奔放熱烈，餐廳里一只泥塑老虎藏在綠植后似乎伺機而動……熱愛大自然的英達曾把家中布置得如同熱帶雨林，他笑道：“我可是北京動物園形象大使。”
2023年底，北京大學中國埃德加·斯諾研究中心成立30周年之際，英達向母校捐贈了親手雕刻的斯諾銅像，以此表達對斯諾的感謝之情。英達從小就熟知斯諾，也見過斯諾本人，父親英若誠曾到斯諾家鄉(xiāng)的美國密蘇里大學交流訪問，他自己也是在斯諾紀念基金會資助下就讀于美國密蘇里大學戲劇系，從而如愿走上了導演之路。
“寫就對了”
在英達家中，除了書房墻上各種證件上的照片，鮮見他自己的照片。墻上掛著一張他參演的電視劇《圍城》的紀念郵票，上面有導演黃蜀芹和主演陳道明、葛優(yōu)、英達、李媛媛、呂麗萍等人的頭像。
英達也很少談自己的成就，他榮獲的各種獎杯獎章，都被高置于書柜最頂層。他被稱為“中國情景喜劇之父”，但其經(jīng)典之作《我愛我家》劇本集并沒放在書柜里，記者要求拍攝，他才從門后的小柜子里找出一套。在他看來，這些都是過往的經(jīng)歷，而他依然還在不斷創(chuàng)作新的作品。
英達的書桌上，擺著新的劇本；書房椅子的靠墊上，赫然印著“寫就對了”——這接地氣兒的四個大字，和滿屋雅致書畫中傳承的精神一樣，是他對自己的激勵，讓他在延續(xù)家族文脈的道路上不斷前行。
來源：長安街知事公眾微信號
記者：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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