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米長鐘乳石被撬出裂縫，鋼釬卡里面

北京房山溶洞破壞狀況再調查

2024年12月30日，本報法治經(jīng)緯版刊發(fā)《溶洞里，地上滿是被砸斷的鐘乳石碎塊》一文，實地探訪了北京市房山區(qū)溶洞遭受嚴重人為破壞的情況。報道發(fā)出后，相關部門工作人員表示，實際上，除了報道中提到的部分溶洞，目前房山溶洞群的多數(shù)溶洞也存在不同程度的破壞現(xiàn)象，亟待保護。

房山溶洞群的鐘乳石被破壞程度究竟如何？怎樣才能更好地保護房山溶洞群的鐘乳石資源？對此，記者近日再次前往房山區(qū)進行調查采訪。

一簇石幔倒垂在溶洞的石壁上，粗略一數(shù)共有19根鐘乳石的尖，每根都有斷面；溶洞石壁上留下多處石筍斷面，甚至有鉆孔及釬撬痕跡……

這是《法治日報》記者近日在北京市房山區(qū)淶瀝水村后面的棺材山上的一處溶洞——芙蓉洞里看到的景象。

芙蓉洞只是房山溶洞群中的一個。根據(jù)公開資料，房山溶洞群是我國巖溶洞穴分布最密集的地區(qū)之一，總計200多個溶洞，主要分布在房山區(qū)內的大山里，洞穴密度之大、地質遺跡和文化遺產(chǎn)類型之全，在世界范圍內都十分罕見。

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在房山溶洞群范圍內，多個溶洞存在類似芙蓉洞的破壞現(xiàn)象，例如鐘乳石（具體包括石鐘乳、石筍、石柱等形態(tài)）被盜采、敲斷、掰斷等，甚至有的溶洞絕大多數(shù)沉積物被盜采后成了一座空洞。

受訪專家認為，目前國家法律層面缺乏對溶洞資源明確的保護規(guī)定，導致房山溶洞群里的半開發(fā)溶洞和未開發(fā)溶洞處于保護缺失狀態(tài)；對于房山溶洞群的科普宣教廣度和深度不夠，相關基礎設施和保護管理設施的完備程度也不夠。

受訪專家建議，為保護好房山溶洞群，在現(xiàn)有重點保護個別知名溶洞的基礎上，可以考慮借鑒其他地方的經(jīng)驗，通過專門立法的方式，對整個房山溶洞群進行保護，依法明確溶洞權屬和管理體制，為房山溶洞群的管理和執(zhí)法提供制度保障和依據(jù)。

位置偏遠難以看守

外來人員隨意出入

從淶瀝水村村委會出發(fā)，記者與房山世界地質公園洞察志愿者聯(lián)盟的志愿者乘坐村民張文全的汽車，沿著寬約3米的盤山路向棺材山行進。汽車在盤山路盡頭停下，再往山上走，只能靠步行。張文全帶領記者走過一段幾百米的碎石山路，然后手腳并用爬過一段險要的斷崖，下到一個高約3米、寬約2米的不規(guī)則形狀洞口前。洞口被一道石墻堵住，石墻上部用白顏料寫著“芙蓉洞”三個字，下面開著一扇鐵門，但門鎖已壞。石墻的右上部挨著山體，被捅開一個一米多高、半米多寬的洞口。

張文全對此十分無奈：“2012年以來，經(jīng)常有外來人員出入并砸斷芙蓉洞內的鐘乳石。為了保護溶洞，村里多次出錢雇人砌了石墻封堵洞口，但外來人員還是通過鉸斷門鎖、扒開洞口的方式進入溶洞。芙蓉洞位置偏僻，距離村子較遠，村里很難及時發(fā)現(xiàn)外來人員出入溶洞破壞鐘乳石。”

從洞口跳進溶洞，穿過高約一米的窄小通道后，記者一行進入一個相對寬闊的洞廳。廳里有石鐘乳稀稀疏疏地垂下來，有的幾厘米長，有的十幾厘米長，長一點的石鐘乳大多有斷面。

“一看就是被外來人員砸斷的。”張文全說。

再往前穿過一段狹窄的通道，就進入一個更大的洞廳，這是芙蓉洞里鐘乳石形態(tài)分布最多的地方，有石鐘乳、石筍、石幔等，保持著原汁原味的自然景觀，同時也是破壞最為嚴重的地方。

在一處小斷崖前，靠近洞壁的石鐘乳絕大多數(shù)被敲斷，有的留下一截，有的只在洞壁上留下截面。還有一處半米長的鐘乳石已經(jīng)被撬出一條裂縫，一段鋼釬卡在裂縫中。這里到處是斷掉的鐘乳石留下的截面，景象觸目驚心。

張文全說，他前段時間進來巡查時還沒發(fā)現(xiàn)鋼釬，估計是今年春節(jié)期間有外來人員進入，砸、撬這塊鐘乳石沒有成功，“下回再來就該把這塊撬下來弄走了”。

爬上幾米高的小斷崖往里，洞體拐角處有一簇石幔倒垂在溶洞的石壁上，共有19根石鐘乳，全被砸斷了，有的斷面陳舊，有的斷面還是新的。旁邊有一個干涸的小潭，深約一米，一根碗口粗、半米長的石筍橫躺其中。水潭邊上的鐘乳石多數(shù)被破壞，有的被敲斷一截，有的被連根撬走。

志愿者指著石壁上一個截面光滑的圓孔說，這估計是有人使用手持式電鉆后留下的痕跡，弄下來的鐘乳石基本上被拿走了。

“因為鐘乳石觸手可及，再加上溶洞位置偏遠，很難常年派人看守，因此破壞也最嚴重，容易砸的鐘乳石基本上都被砸斷帶走了。”張文全語氣中充滿惋惜和無奈。他不理解，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才能形成的景觀，外來人員可以參觀，為什么非要破壞呢？

沉積景觀遭到破壞

地下寶藏變成空洞

從芙蓉洞出發(fā)向東十幾公里處，在房山區(qū)黃院村舊址的后山上也有一個溶洞——黃院洞。洞口安裝有大鐵門并上鎖，在黃院村村民宋永強的帶領下，記者進入溶洞，走不遠就能看到一個十幾米高的寬闊洞廳，再沿著溶洞內架設的梯子爬到上一層洞廳，環(huán)視四周，石壁上只有被敲碎后剩下的少數(shù)鐘乳石。

沿著溶洞內通道往里走，在一根碗口粗、底部有裂紋的石柱前，宋永強介紹說，這根石柱根部既有鉆孔，又有膨脹水泥，應該是村委會采取保護措施之前有人先在石柱根部鉆眼，然后往里面澆灌膨脹水泥，把石柱根部撐裂時又覺得不滿意，就沒繼續(xù)弄斷。

黃院洞往東北方向20多公里處，有一個王嬋洞。站在王嬋洞洞口可以看到，洞壁上還有一些小鐘乳石，更多是鐘乳石被破壞后留下的斷裂截面。再往里走，是一個獨立洞廳，成人可以站立，頭頂距離洞頂還有約1米，洞廳中間有一個石柱完好無損，但頭頂上的一簇鐘乳石全被敲斷。

沿著洞廳往里走，地面上到處是碎石，有的是碎巖石，有的是碎鐘乳石。通道的盡頭，則是一個能容納五六個人的洞廳，立在洞底的石筍、懸掛在洞頂?shù)氖娙?，都有斷裂截面?/p>

王嬋洞附近還有一個溶洞，洞口基本與地面平齊，洞體里面非常寬闊，長度近百米，其中既沒有石筍，也沒有石柱，基本上是一個空洞。

芙蓉洞往西幾十公里處，在一條干涸的河谷邊上，則是王老鋪三清洞和蝙蝠洞。記者看到，目前兩個溶洞已經(jīng)在洞口加裝了保護門，村中安排專人負責看管，當天未能聯(lián)系上看護村民，沒能進入溶洞。

據(jù)志愿者介紹，王老鋪三清洞洞道目前是一些戶外團隊熱衷的打卡地，2021年，根據(jù)保護需要在此修建防護門，但由于地處偏僻，經(jīng)常有外來人員撬壞鎖具，目前由王老鋪村自行上鎖管理。這些溶洞散落在房山區(qū)的群山中，但它們都屬于一個大的溶洞群——科學研究人員稱其為房山溶洞群。

房山溶洞群中，目前有大小溶洞200多個，其中大部分在房山世界地質公園范圍內，由溶洞所在的屬地村委會管理，屬于半開發(fā)溶洞或未開發(fā)溶洞，其余部分處于無人有效管理狀態(tài)。外來人員可以經(jīng)常出入并采集溶洞內的石鐘乳、石花、石筍等，長此以往，可能導致洞內沉積景觀由琳瑯滿目的地下寶藏變成暗淡無光的地下空洞。

極具科研生態(tài)價值

權屬不清無人負責

房山溶洞群是以巖溶洞穴為主，以其他地貌遺跡和地層剖面、地質構造遺跡為輔的自然遺跡，具有極高的科研、生態(tài)等價值。

中國地質科學院巖溶地質研究所研究員張遠海介紹說，房山溶洞群保留了地質演化過程中的信息，是非常完整的地質歷史變化記錄；溶洞群是巖溶地下水系統(tǒng)的重要標識，洞內暗河的分布對區(qū)域水資源管理非常重要；溶洞內的沉積物，大多屬于年代久遠的寒武紀，類型非常豐富，有月奶石、石葡萄、石花、石筍、石柱等，極具觀賞性，因此還具有旅游價值。

“房山溶洞群不僅是珍貴的地質遺跡，還是洞穴動物的棲息地和避難所。”張遠海說。

公開資料顯示，房山溶洞群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對北京地下水的生態(tài)安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房山溶洞群所在的大石河、拒馬河流域是北京重要的水源涵養(yǎng)區(qū)，巖溶地下水系統(tǒng)通過調節(jié)徑流、凈化水質，對維持區(qū)域生態(tài)平衡起到關鍵作用。這些自然遺跡資源是人類共同的財富，一旦遭到破壞，將可能永遠消失。

中國地質學會洞穴專業(yè)委員會常務副秘書長翟秀敏分析認為，目前房山溶洞群多數(shù)溶洞遭到破壞的主要原因是，多數(shù)半開發(fā)溶洞和未開發(fā)溶洞的權屬不清晰，溶洞歸屬國家所有還是集體所有，沒有明確；如果屬于國家所有，歸屬哪個部門管理，也沒有明確。權屬不清晰，導致無人進行管理和承擔責任。

翟秀敏介紹說，在房山溶洞群中，未開發(fā)溶洞處于野外深山溝谷之中，現(xiàn)有人力難以實現(xiàn)經(jīng)常性管護巡查；不在房山世界地質公園范圍內的溶洞，更是處于無人管理保護的自然狀態(tài)，外來人員可以隨意出入，即使鐘乳石被破壞，也無人發(fā)現(xiàn)和制止。

“從科普宣教方面看，目前的廣度和深度都不夠，導致公眾對于溶洞保護的重要性、科學價值缺乏了解，外來人員出于好奇和新鮮感敲走一塊鐘乳石，或做出隨手扔個垃圾等小舉動，可能沒想到會對溶洞造成破壞和生態(tài)污染。”翟秀敏說。

摸清家底登記權屬

依法落實管理責任

如何有效保護房山溶洞群？

房山世界地質公園洞察志愿者聯(lián)盟的一位專家認為，針對世界地質公園范圍內的溶洞，管理機構應該不斷完善管理體系，建立和完善保護區(qū)日常管理、巡護監(jiān)測、科學研究、科普宣教等制度體系。完善基礎設施和保護管理設施，實現(xiàn)重點部位信號覆蓋；配備無線電臺、無人機、衛(wèi)星電話等管理巡護設備；開展信息化智慧化建設，建立完善保護區(qū)管理保護信息系統(tǒng)。

翟秀敏認為，房山溶洞群具有極高的科研、生態(tài)等價值，可以借鑒其他地方經(jīng)驗，建議由北京市立法機關針對房山溶洞群出臺專門立法進行保護，或者由北京市制定出臺地方政府規(guī)章，明確溶洞的權屬及管理體制，為房山溶洞群的管理和執(zhí)法提供制度保障和依據(jù)。

“巖溶屬于地質遺跡，也可以由北京市有關行政主管部門依據(jù)《地質遺跡保護管理規(guī)定》制定地方實施細則，對上述問題予以明確。”她說，房山區(qū)可以通過授權或委托的方式，將房山溶洞群的管理交給相關職能部門統(tǒng)一負責，管理房山溶洞群范圍內的所有溶洞，這有利于地質遺跡的保護。

中國地質大學（北京）地質遺跡研究中心主任張建平介紹說，在我國，地質遺跡的保護管理是政府的職責之一。根據(jù)原地質礦產(chǎn)部頒布的《地質遺跡保護管理規(guī)定》，在國家層面，包括溶洞在內的地質遺跡由自然資源主管部門進行管理，如果地質遺跡位于各類自然保護地（含國家地質公園和世界地質公園）之內，則由林草部門負責管理；不在保護區(qū)范圍內的地質遺跡，由自然資源部門進行管理。省一級或以下層面，地質遺跡的管理職責分工與國家層面相同。

他認為，對于不在地質公園范圍內的溶洞，應該由當?shù)刈匀毁Y源部門負責管理，組織專業(yè)隊伍對溶洞資源的分布及現(xiàn)狀進行系統(tǒng)調查，摸清家底，登記在案，然后進行分類，采取相應的管理保護措施。對不適合人類進入的溶洞，可予以封閉；有旅游價值的溶洞，可以在旅游開發(fā)中進行保護。

“所有重要的地質遺跡都是不可再生自然資源，所在地政府對此負有保護管理責任，一些地方的地質遺跡資源（如溶洞）遭到人為破壞，說明目前當?shù)卣墓芾磉€有不到位之處，或者說沒有意識到這些地質遺跡資源的重要性。地方政府應盡快切實采取措施，負起管理責任。”張建平說。

公開資料顯示，《地質遺跡保護管理規(guī)定》由當時的地質礦產(chǎn)部頒布，隨著機構改革的推進，地質礦產(chǎn)部合并為國土資源部，后來又演變成自然資源部，但《地質遺跡保護管理規(guī)定》一直沒有修訂。

張建平認為，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地質遺跡保護管理規(guī)定》相關內容已經(jīng)不能完全適應當前社會發(fā)展，應該予以修訂，或者上升到法律法規(guī)層面，為地質遺跡保護管理工作提供法律法規(guī)依據(jù)。

來源：法治日報

作者：陳磊

流程編輯：U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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